赵福生说完,看向范必死:
“大范,你留意敲击声的次数,少春留意厉鬼出现的时刻——”她想了想,又道:
“鬼大概率会再次从永安宫门前经过,算它路过的时间,”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
“再算它下一轮杀人的时间。”
范必死本来因血红太岁的出现而心神不宁,此时听到赵福生吩咐,当即强打精神,应了一声。
几人说话的功夫,‘嗒嗒嗒’的敲击声变得密集。
不知何时起,宫庭中再度变得安静,没有了人声。
约小半刻钟后,‘砰’响声中,沉重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厉鬼所特有的阴寒感夹带着烈焰逼人的潮热感传进永安殿内。
众人屏息凝神,耳畔可以听到细微的‘劈里啪啦’火焰燃烧时的声响。
纵使厉鬼并没有进入殿门,还隔着门神庇护,但众人依旧感到了鬼物带来的窒息与肃杀之感。
武少春驭使的是祸级灶鬼,他对于火焰、气味的感受更加灵敏。
此时随着厉鬼接近,他身上、脸上开始火辣辣的刺疼。
谢景升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碰触过匾额的手指皮开肉绽,露出内里焦碳一般的骨头。
但是厉鬼一靠近后,谢景升竟然发现指尖骨头的顶部竟然‘嗖’的一声蹿起一簇小火苗,且火苗有顺着指头向下蔓延的趋势。
十指连心,疼痛感迅速传来,谢景升差点儿流下眼泪。
最可怖的不是疼痛。
而是在谢景升脚下站立的地方,突然冒起烟雾,他浑身燥热。
他还没意识到危机降临,只是脸颊、脖颈鸡皮疙瘩已经浮起。
身体的本能反应立即提醒了谢景升,他马上猜到自己被鬼物标记,身体正要四分五裂之际,突然赵福生探头过来,对着他手指一吹:
‘呼!’
吹气之中,一股阴寒气扑面而来,立即将他被点燃的手指上的火焰吹熄。
同时头顶淋落雨水,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水洼。
朱光岭的厉鬼法则将他标记。
一双厉鬼脚印套在他脚上,把谢景升的身体定在了原地。
日游神的法则一标记,潮湿的水气润泽谢景升周身。
这本该致命的阴寒气息恰到好处的将谢景升身上还未起势的火焰浇熄,救了他一命。
赵福生额头淌水,抬头看向谢景升时,身上的阴厉感缓缓消失。
谢景升后退了一步,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两枚焦黑的脚印。
随着他一离开,脚步上有黑烟冉冉升起。
危机一过,谢景升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躲过了杀机,后怕感随之升起,他心有余悸,看向赵福生:
“……多谢。”
赵福生摇了摇头。
此时厉鬼的脚步声接近,‘嗒、嗒、嗒’,鬼物沉重的脚步像是从众人的耳畔响到了识海中。
浓郁呛人的碳烟味传来,殿门的缝隙中传来火光。
敲击声不知何时消失,厉鬼没有在永安殿前选择停留,而是绕过殿门离开了。
不久之后,相同的案子再一次发生,凄厉的惨叫响彻宫中。
……
又一轮厉鬼杀人结束。
赵福生看向范必死,范必死道:
“大人,我听着声音像是从我站立方位的西南面出现的,”他为人细心,虽说心情忐忑,但赵福生交待的任务他还是很好的完成了:
“响声出现后,我不知道鬼从哪里出现,但鬼到我们殿门前时,约小半刻钟左右(约四五分钟)。”
说完,他苦笑了两声:
“厉鬼第一次杀人时,我没留意时间,所以无法预测鬼从这里离开后,会事隔多久才杀人。”
一旁武少春道:
“我倒是算了一下,从上次厉鬼杀人,到敲击声响起,中间事隔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规律。”
与鬼相关的任何规律都要以人命为代价摸索。
地狱内,众人的力量受到了压制,这桩鬼案的困难程度提升了。
赵福生想了想,说道:
“再观察一次试试,到时我先出去看看再说——”
她这样一讲,蒯满周立即将她手握紧了:
“我也去。”
谢景升低头看了小孩一眼。
从他与赵福生一行相遇以来,这小孩就一直跟在赵福生身侧,话并不多,像是瓷偶娃娃似的。
她不大搭理其他人,与万安县其他人好像也不熟。
但她将赵福生粘得很紧,一直跟在她左右。
“你——”
赵福生本来想让蒯满周留下来,但小孩脾气倔强,嘴唇紧抿,紧紧将她手掌牵住。
“算了,这个环境里,你跟在我身边说不定还要安全一点,你跟我走就跟我走。”
小孩听闻这话,怔了一怔,脸上气鼓鼓的神色一下僵住了。
好半晌后,她低垂下头,眼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那根棺材钉,脸贴在了赵福生的手背上,没有再开口。
“大人说得没错。”
武少春点头:
“既然是这样,我们干脆一起出行,看看鬼究竟是怎么样的。”
刘义真也道:
“陌生的鬼域内,分散终究不美,大家的实力受到了压制,不如一起行动,相互有个照应。”
孟婆、陈多子及谢景升俱都赞同的应了一声。
“那行。”
赵福生闻言,只好答应。
她问谢景升:
“照少春所说,鬼杀人至敲击声响、鬼现,以及鬼至殿门前,一共还有大半刻钟功夫,趁此时机,谢先生,你能不能说一些先汉末年永安宫大火的情景呢?”
谢景升想了想:
“先汉末年,朝廷早已经不成气候,这一把火加速了朝廷灭亡的气数,宫中记载里,大火是先从永安宫起,说是汉末天子发疯,放火纵烧卷宗导致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再道:
“但镇魔司的卷宗内,怀疑这是一桩鬼祸,鬼祸的源头不可考证,是一夜之间爆发的,最初死亡的可能是天子刘洵。”
“皇帝厉鬼复苏?”范无救有些吃惊的问。
谢景升点头:
“天子厉鬼复苏后果才会这么严重,大火一夜之间爆发,以永安殿为中心,将整个中都之城全烧毁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赵福生问他:
“皇帝年岁几何?此前身体孱弱吗?”
谢景升摇头:
“约四十左右,身体不差,擅骑射,事发前半个月,还去城郊猎苑玩耍过。”
话音一落,他又道:
“中都之城地底的神墓之中,埋葬的是帝将的鬼骸,这位帝将是镇魔司初代的掌权者,镇魔司的许多规矩,大多出自他手,包括驭鬼者办案之后的卷宗记录。”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提起中都神墓,赵福生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永安宫的事件,这位曾经的帝将记录过?”
谢景升点了点头:
“这是这位大人记录下的第一桩鬼案,永安宫的事也是他收尾的,最终重建帝都也是他的计划,此后两百多年的时间,这里也没有发生过鬼祸。”
他说完后,对上众人好奇的眼神,不由苦笑了一声:
“你们别这么看我。”
“作为镇魔司第一封卷宗,又是那位大人亲自书写的,我是看过这封档案,但是卷宗内只记录了当夜发生的一件事,后期发生的事,都只是一个猜测。”
“什么事?”赵福生问了一声。
谢景升就道:
“永安宫大火当夜,帝京傍晚有人厉鬼复苏了,镇魔司的一位驭鬼者解决了鬼案,连夜进报中宫。”
他的话令得赵福生十分意外:
“帝京有人厉鬼复苏?”
在众人心里,帝京应该是天下最安全之所。
这里居住了皇帝、权贵,是天下驭鬼者聚集最多的地方,再安全不过。
如果说帝京之内也会发生鬼祸,可见先汉的情况已经糟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了。
谢景升点头:
“这位大人性格细,记录也很充分,对厉鬼复苏者的名字也做了记录。”
他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众人说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谢景升加快了语速:
“这个人名叫杜生明,在厉鬼复苏之前,其实他已经死了半年多了。”
“……”这样的话又出乎了众人意料之外。
范必救抖了抖。
“半年多?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有厉鬼复苏的可能?”
在众人的认知中,厉鬼复苏的源头还是个未解之谜,但是人死之后,只要在入土下葬之前没有厉鬼复苏,应该是万事大吉了——这个时间一般是在五至七天。
可是此时谢景升的话颠覆了众人认知。
如果人死半年还有厉鬼复苏的机率,那么这个世界活人还有生路可走吗?
谢景升见气氛低靡,不由道:
“这当然是罕见事,也是先汉气数到了的征兆之一,若是世道太平——”他说完这话,突然苦笑了一声:
“这个世道也算不得什么太平了,唉。”
“时间有限,你接着说这杜生明。”
赵福生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叹息之上,当务之急,还是要以解决鬼祸为主。
这里是地狱。
虽说困入第十层地狱内的永安宫早已经消亡,甚至此时众人听到的外间的惨叫声其实可能也只是时光记录下来的记忆碎片之一罢了。
这些死于厉鬼手里的‘活人’早死于几百年前,现在的一切只是时光重演。
可是地狱内情况诡谲危险,被困得越久越棘手,不如早些找到地狱之门,迅速进入下一层。
她一提醒完,谢景升就说道:
“此人在死前身上是缠了一桩官司的。”
赵福生收敛心神:
“什么官司?”
谢景升道:
“官田案。”
赵福生脑海里浮出有关官田的记载线索。
她重生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自重生驭鬼以来,她一直在积极的吸收关于大汉朝的一切线索记录。
除了镇魔司的一部分鬼案卷宗翻阅是她每日必做功课之外,她还会了解一些大汉朝的风俗人情,以便在办案时犯了忌讳,导致出现差错。
大汉朝有官田制。
要提及官田制,便不得不提及大汉朝最基础的田地制度。
这些田地分属于不同的人,其中朝廷最初占有份额不少,据赵福生看过的线索记载,大汉朝开国之初,朝廷与镇魔司共分天下农田,两者占有天下田庄、沃土约共计70%左右。
剩余的农田之中,贵族、富户及商贾再进行瓜分,剩余少量落入普通百姓之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田地的份属肯定有一定的变化。
但是这些变化不利于百姓。
镇魔司的份额不会变动,也无人敢动——驭鬼者强大的实力是横行这个世道的资本。
他们拥有的田庄份额只会增,不会减。
而朝廷、贵族及士绅、富贾手里的田地会进行少量的变化,但总体数额不会相差许多。
相反的,百姓的田地在一步步减少——减少的名目千百种,当初狗头村一案里,武大敬提及的朝廷鼓励开田一事,就是朝廷盘剥收录良田的大好手段的一种。
……
这些只是题外话,朝廷的田地之中,有一种份额名为官田。
所谓的官田,是由官府拥有,每年雇佣佃农种植,按收成记录入库。
“大汉朝的官员俸禄组成复杂,除了朝廷发放的基本俸禄之外,会根据官品高低的不同,获得额外的官田收益。”
赵福生解释:
“官田收益高,那么大小官员相应会获得一些收入,这些是他们俸禄组成的重要部分。”
“你竟然知道这个?”
谢景升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赵福生没好气道:
“我也要当官的,要知道自己的收入包括哪些,是很正常的吧?”
后汉建立之初,朝廷打击贪污,因此定下了重重官员考核,朝廷命官收入组成也较为复杂。
除了官田分成利益之外,还有在任期间廉洁者会获得一笔奖励银子。
只是时间流逝,许多规则形同作废。
朝廷到了后来入不敷出,官银俸禄一少再少,许多额外收入的名目被一再剪除,许多官员便想方设法从官田营收上入手。
钱不够了,贪污腐败成风。
“……”
谢景升看她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我没见镇魔司的驭鬼者缺钱过。”
“好了好了,你别啰嗦。”赵福生不想在‘穷’这个话题上多打转,急忙催促谢景升:
“这杜生明的案子,怎么扯到官田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