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诸域,风云震荡,从上位星界到下位星界,几乎每一个生灵,都能清楚感知到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无比异常。
封帝大典,只会出现于王界神帝继位之时,每一次都是轰动众神域的大事,也每一次都必定场面极大。毕竟,神帝的排场,当傲世齐天。
而此番封帝大典,却与神界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都全然不同。因为其封的不是王界神帝,而是整个神界,整片天地的帝王。
真正的无上之帝,真正的旷古绝今。
不过,这场旷古绝今的封帝大典却没有发出任何的请柬,更没有昭告天下,仅仅是在各星界之间口口相传。
但,它对各星界造成的震荡,却超越历史所有。尤其是那些上位界王,死死记牢封帝大典的时间与所在,更早早的开始筹备,几乎是全界上下绞尽脑汁心力,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因为这场封帝大典所立的不仅是神界万古第一帝王,更是神界命运的巨大折点。虽无任何请柬,但他们对这场大典的态度,无疑将决定新帝对他们的态度,亦直接决定他们在新生法则下的命运。
至于中位星界和下位星界……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弱者的态度。
当诸神域所有尚存的王界全部向魔主俯首,那些上位星界便只剩下唯一的选择。
随着时间的临近,神界的气息动荡也愈加剧烈。一艘又一艘的玄舰玄舟向南神域全速飞去。
…………
这里曾是南神域的核心,南域第一王界南溟神界的所在。
但如今神界已无南溟,曾经的南溟王城已被夷平。除了灵气犹在,几乎不见半点南溟残痕。
这处曾经的南溟土地上,此时星罗棋布的铺满了数不清的玄舰玄舟,一眼望不到边际。每艘玄舟玄舰之侧,立着一群又一群的身影。
他们装束各异,气息都颇为强大,每个人都是仰头看向高空,眼神带着敬畏、忐忑和难言的复杂。
他们视线集中之处,是一个三百多里之巨的浮空之城。
乾坤龙城!
但,神界众生对其的认知,却是『帝云城』!
是自今日大典之后,将傲居于神界至巅的无上帝城!
世所皆知,云澈在神界的起点是东神域,对东神域无疑有着最深的感情。但他的帝城与帝宫,却是出人意料的设于南神域。
但魔主之意,当世已无人敢擅自揣测。
到来此地者,或为一界界王,或者一方霸主,无一不有着尊贵的身份和强大的力量,却只能仰首远观,不敢靠近帝云城半分,更遑论踏足其上。
因为能踏足帝云城者,唯有北域玄者以及三域王界。三域王界之下,哪怕是上位星界,也只配居下仰望。
帝云城上,白芒轻覆,一片威冷与肃重。
南方,立身着轩辕界、紫微界,以及苍释天与苍姝姀所引领的十方沧澜界。
西方,为麒麟界与青龙界的众核心力量,却不见曾经同为王界的虺龙、万象、帝螭三界。至于龙神界,则已被抹去百万载的傲世界名,由池妩仸亲赐『罪龙界』。
东方,为千叶影儿所引领的梵帝神界,而另一星界则颇为特殊……
吟雪界。
沐玄音与沐冰云在前,后方的一众吟雪长老、宫主皆是眼神飘忽,局促不安。
但未见彩脂身影……星神界名存实亡,甚至就连『名』,亦是因云澈而强行留存,
六星神之死对她造成了巨大的触动,让她生心重振星神界荣光的决意……但,她不想,也不需借助今日。
北方的阵势则要强盛的太多,阎魔、焚月、劫魂,以及参与逆命之战的众北域星界皆聚于此,他们尽情俯瞰着下方只能遥遥仰望的三域之人,更尽情的沐浴着再不需要惊惧的朗日天光。
一道道目光不断的转向帝宫的方向,每一瞬的视线都带着无尽的激动与灼热……即使,那最终一战已过去了半载之久,对于众北域玄者而言,依旧恍若幻梦。
『终于到这一天了。』池妩仸一声轻念,魔眸似雾。她的一生,已无遗憾。
『终于到这一天了。』沐玄音几乎在同一时间,轻念着一模一样的言语。
『蓝极星……真的还安在吗?』沐冰云看着前方,用极轻的声音呢喃道。
『嗯,这也是他将帝城立于此处的原因。』沐玄音道:『也难为他苦忍到了现在。』
『身负天赐,却半生步步如履薄冰,一退再退,却还是被逼落深渊……如今一切都已尽在指间,再无近危与远患。今日之后,他终可纵意人生,无忧无惧。』
沐冰云浅笑:『姐姐也终于可以不用再每天挂肚牵肠。』
面对沐冰云半带揶揄的言语,沐玄音却是缓缓仰头,看着苍白的天空低喃道:『断绝了龙神一脉,这个世上,再无可能出现威胁到他的存在。』
『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弥补,但一定……再不会有什么危难与灾厄了……』
哪怕日后出现了什么微小的可能性,她也定会在其崭露头角之前抹杀之。
…………
帝云城众殿之下,一个灰暗、寂静、阴森的地下空间。
踏……踏……踏……
不重的脚步声,在这个阴森空间却是格外的震耳惊心。
哗啦啦……
脚步声的临近,带起阵阵无力的锁链摩擦声。
昏暗的光线之下,宙虚子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在他身上呈现的无比痛苦艰涩。
艰难抬起的双目,浑浊的宛如死潭,只在碰触到临近身影的那一刹那轻微的颤荡了一下。
全身血污、面如恶鬼、骨瘦嶙峋……任谁看到他,都断然无法相信他竟是一直为神界万灵所敬仰敬重的宙天神帝。
他全身骨骼尽碎,经脉尽断,玄气更是散尽,几缕附骨的气息却又死死的吊住他的命气,残忍的让他求死不能。
几根再普通不过的缠身锁链,便将这曾经的神帝葬入无法挣脱的噩梦炼狱。
『云……澈……』
没有了玄力,他浑浊的眼睛已无法穿透黑暗,但那股印入骨髓的气息,他纵死,都不会淡忘。
虚弱的声音,痛苦而沙哑。他的身体开始哆嗦,带起锁链混乱作响,但他别说起身,就连抬起手臂,都是奢望。
『宙虚子,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云澈声音低缓,不带丝毫情感。但纵然宙虚子已沦落至此,也绝不代表他已弱去了对他的恨意。
即使他已夺回了一切,即使再予以宙虚子千万倍的酷刑,生命中也再无法触碰到茉莉的身影。
『你……必遭……天谴!』
沦落此地,他已不求云澈放过他,不求云澈让他死,唯有竭尽全力所吼出的诅咒。
『天谴?呵呵呵……』云澈不屑的低笑:『若劫天魔帝没有离开,怕是这天道都早已崩坏,它也配谴我!?』
宙虚子脸孔肌肉颤动,声音字字恨怨:『你这……魔鬼……终有一日……必……被……血诛!!』
『魔鬼?哼,以我手上所染的鲜血和降下的灾厄,又岂是区区魔鬼二字可配?』云澈低眉道:『魔神似乎不错。』
他继续向前一步,沉重阴冷的压迫力几乎要碾碎宙虚子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宙虚子,你猜,我这个魔神,是被谁逼出来的呢?我自己不妨先猜一下,你一定不会认为这一切是你的错吧?』
宙虚子抬目,陡然狂吼:『我没错……我有何错!我只错在……当年目拙……没有早些除掉你这个恶魔。』
『不愧是曾经的宙天神帝,哪怕已经落得如此卑怜的模样,说起话来依旧是这般的大义激凛,道貌岸然。』
云澈笑了,笑的讽刺而怜悯,他微微抬头,不急不缓的道:『前段时间在清扫东神域时,天机界那边有了一个颇为有趣的发现。』
『天机界众生离散,已成为空界。天机三老端坐自毙,天机神典也已崩碎,而有一页的碎片却偏偏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上面刻印着很有趣的十二个字。』
『善则诸天永安,戾则魔神戮世。』
哗啦!
宙虚子全身剧震,带起锁链晦涩的摩擦声。
『世人皆传天机界的预言从无遗算,说起来倒也的确有些门道。』云澈斜目看着宙虚子忽然开始混乱战栗的五官。继续道:『离开神界那三年,我曾沉于阴郁难以自拔,后又忽然拨云见日……因为我在灰暗之中找到了曾经失却的人,更得到了我生命最重要……让我生平所经历所有苦难、阴郁都不值一提的瑰宝。』
云澈仰起头来,声音淡淡:『那时的我,是何其强烈的感激着上苍的恩赐,曾经的恨与怨似乎都不再多么重要,我甚至痛恨自己手上曾经沾染的肮脏与鲜血。』
『后来魔帝归世,天地被笼罩于绯红的灾厄,那时的我,将拯救诸世奉为自己必行的使命,期望以此消抹我以前所沾染的罪恶,更期望这般救世功绩可以为我身边之人……尤其我的女儿带去庇佑她终身的福泽。』
『呵呵,呵呵呵呵……』云澈笑了起来,笑的极其冰冷讽刺:『那时的我,多么的良善和伟大,简直就是一个以救天下为己命的圣母。』
『如果,后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会一直安心的留在下界,不会再去沾染任何罪恶,甚至很多仇恨都可以放下,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用一双染着血污的手去拥抱我的女儿……如果神界有需要我之处,我也应该会全力出手,若我做不到,还可以借用茉莉的力量。『
『‘善则诸天永安’,没错呢。人一旦成为父母,就会忽然开始相信一些以前觉得荒谬可笑的东西,比如那时的我,就是那么甘愿相信所有所行之善,都定会转为报答于我女儿身上的福泽,那时已无遗憾的我,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这片天地在经历绯红劫难后,可以就此永世安平。』
『可惜,有一个人,把这一切都毁了。』云澈声音变得阴恻:『毁了我所有的美好,毁了我所有的善念,更差点毁了整个神界。』
『不!不是我!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明明虚弱不堪的宙虚子,却在这时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明明已如死灰的心魂,却在灰暗的瞳孔中投射着混乱的扭曲。
云澈音调依然幽淡,但每一个冷淡的字眼,都在无声切绞着宙虚子已残破不堪的灵魂:『因为你当年那一掌,我从一个全心求安的善人,变成了一个想要血洗诛天的魔神。因为你那一掌,神界无数的星界崩灭,横死了无以计数的玄者……因为你那一掌,宙天界被血屠,你的族人,你的子孙,还有你……』
『住口!住口!』如恶鬼咆哮般的吼叫声响起,宙虚子全身晃颤,字字喷血:『我当年,是为消抹邪婴之患,是为这天下苍生!带来灾祸,害死他们的,是你这个魔鬼!是你!!』
云澈淡笑一声,继续缓慢的说道:『我当年承诺带着茉莉归于下界,互诺永不相扰;绯红裂痕前,若非茉莉出手,神界必陷入永恒厄难,而你那一掌,不但背信弃义,更是恩将仇报。』
『拯救苍生的是我和茉莉。而你一掌把茉莉打出混沌,后对我进行全力追杀,居然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云澈淡淡斜目:『宙虚子,哪怕是一条失心的疯狗,怕是都发不出如此荒谬可笑的吠声。』
『你……』
『你那颗强行自持的所谓仁心原本还想恩赐我于‘宽恕’,之后却又忽然态度剧变,不惜调动所有力量,成为最想置我于死地之人,我猜,你的这个转变,应该是看到了天机界的预言。你怕预言应验,自己成为那个将圣人逼成魔神的千古罪人,于是开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我尽早抹杀。』
『什么污己为世,什么天下苍生……不过是一个自诩伟大,实则在极力掩饰自己罪恶的肮脏老狗!』
『云……澈……』牙齿尽碎的宙虚子口中依然发出了混乱的切骨之音:『我纵然败至此地,你也休想污我……』
『而结果你也看到了,』冰冷的音调没过宙虚子的声音,云澈继续道:『两个救世之人,一个被你打出混沌,一个被你逼成魔神。三方神域因你而堆尸如山,血流成河,万灵惶惧。』
『至于宙天界,几十万年的传承毁于你的手中。哦,不光传承,这几十万载的名誉声望,包括你们创界老祖的一世英名,也都已毁尽。』
『而这些,都是谁造成的呢……』云澈幽暗的眼瞳扫过宙虚子的老脸:『宙虚子,你说是谁呢?』
哗哗哗哗哗……
锁链发出颤栗的悲鸣,宙虚子的躯体颤抖的几乎要散碎,他猛地的张口,血沫随着嘶吼狂喷而出:『是你!都是你这个魔鬼!我没有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唔!』
云澈手指一斜,宙虚子的声音顿时被堵回喉管之中,只有血沫继续喷出:『不用这么急躁,你的命还很长,每天有大把的时间自欺你的无辜无错。但,谁又会在意呢?』
云澈面孔缓缓转过,脸上,是一抹阴暗森然的淡笑:『现在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你宙虚子是神界第一的伪君子,神界历史上最大的罪人,多少遭厄之人恨不能食你之肉,饮你之血。』
『你能像一条断骨老狗一样瘫在这里,应该好好感谢我的恩赐。因为若是把你活着丢出去,你会瞬间被世人的口水淹没,你的血肉,甚至骨头都会被撕咬到残渣都不剩。』
『而你若是死了,到了黄泉之下,你的父亲、祖父,列祖列宗,还有你的后代子孙……你猜,他们会怎么对待你这个将宙天神界的一切都葬送的罪人?不知那九幽地狱的所有酷刑,能否泄尽他们的恨意呢?』
死寂……宙虚子的身体一点点的瘫下,随之发出发出飘忽的颤音:『不……不要再说了……我没错……我没错……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云澈手掌一挥,前方一个小型玄阵顿时耀起,在宙虚子的前方铺开一片清晰的投影。
骤现的光明狠刺着宙虚子灰暗的眼瞳。投影之中,众王界静立俯首,恭敬等待。遥远的下方,不见边际的人潮仰望着浮空之城,纵然隔着投影,都能感知到那无尽的敬畏。
『我所拯救的神界,夺走我一切的神界,只配沦为无光的地狱。』云澈缓缓低念:『这是我当年在北域之时,所立下的誓言。』
『不过你也看到了,此誓已经作废。那些对我有恩的,有用的,听话的,我都予以了宽恕。』
云澈淡淡的笑了:『因为劫天魔帝离世之前,留下了她的乾坤刺。所以,当年被毁去的蓝极星……是假的。』
本已意识碎散,濒临崩溃的宙虚子猛的抬头……如被万箭狠狠锥体的将死之虫。
『所以,我的故土,我的家人,我的红颜,他们都安然无恙,我也将踏世为帝……而你呢?』
宙虚子怔在那里,许久,他忽然身体前扑,五官抽搐,混乱响动的锁链话混杂起疯狂的嘶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根本不似人发出的声音,更是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绝望、怨恨、崩溃……他的瞳孔血丝遍布,几近炸裂,口中除了如绝望野兽的嘶叫,已无法吼叫一个完整的字音。
云澈转身,穿过投影玄阵,缓缓的踱步而去,幽冷的声音却是徐徐传来:
『我本无心为魔,奈何天要逼我。宙虚子,你就用你那双肮脏的罪人之眼,好好看着我如何将这片天地踏于脚下。』
『对了,你的血脉我并未诛杀殆尽,你留在龙神界的儿子宙清风,他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和你一样好。』
『至于他的生死,并不在我的手上,而是在你的手上。你能活多久,他就可以活多少。』
『那么,你是会为了他想方设法的死呢,还是会为了他继续生不如死呢,我很期待。』
云澈的声音逐渐远去,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绝望的泣血嘶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帝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不重的声音,却是瞬间引得天地静寂,万灵屏息。
一个身影缓步踏出,踩于脚下的红毯,亦踏在了天地无尽生灵的头颅之上。
金冠、白袍、黑束、青玉流苏,赤红魔纹,身罩白芒,目溢魔光……
手持黑暗,却又傲身于朗朗明光,在无数双瑟缩颤荡的眼瞳之中,他仿佛立于世界至巅与核心,脚下踩踏的不仅是战栗的诸世万灵,更有着曾经所有的认知与法则。
轰!
砰!!
玄气爆裂,随着一双双尊崇无比的膝盖重重坠地,带起近乎震魂的重鸣。
『恭迎魔主!』
诸域神帝,齐齐跪地俯首恭迎,这般画面,亘古未有,它所带来的冲击,更是震撼到无法用任何认知中的言语去诠释。
诸帝跪身,一股沉重到无论躯体、灵魂都根本无法承受的重压已从天而覆。
帝云城下,上位界王、诸域玄者身魂在激荡如覆万钧,身躯先于意志重跪在地,头颅更是深深俯下,许久都不敢抬起。